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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界“锁匠”郑晓飞 抓捕和救援中打开一扇扇门
TIME: 2024.07.15

  白天,和大多数特警一样,郑晓飞在宽阔的训练场摸爬滚打,晚上,他的视线范围,就缩减在几厘米宽的锁芯里。

  锁,有时决定着一起抓捕或救援行动的成败。不论是抓嫌疑犯还是救人,破门突入往往是第一步。为了这一环节能顺利,浙江省永康市公安局巡特警大队大队长郑晓飞,从2016年起就四处拜师,研究防盗门窗破拆突入技战术。

  7年多时间里,他考取了高级锁具修理工、“中国锁匠”等相关资格证书,带领团队申报了115件专利。如今,一把普通锁,他能在30秒内打开;大部分抓捕行动中,他来到嫌疑犯身边时,对方还在睡觉。

  据统计,在实战中,郑晓飞团队累计破门679樘,协助抓获各类违法嫌疑犯1165名,成功参与了60余起省内外重大专案的抓捕任务,破门成功率达100%。郑晓飞也获评“全省优秀人民警察”,入选省公安厅特警专家库。

  今年50岁的郑晓飞,个子不算高,身材挺拔、精壮,古铜色的面庞上,一双眼睛很有神。有队员对他的第一印象是“帅气”,“精气神特别饱满。”白天,郑晓飞在巡特警大队,负责200多名队员的训练和工作。到了晚上,他就一头钻进距离大队十多分钟车程的防盗门窗破拆突入训练基地。

  这里到处是门:卷帘门、汽车门、房门、保险箱门。到处是锁:传统的弹子锁、叶片锁,先进的指纹锁、虹膜锁。郑晓飞带领着11人的破拆团队,研究的就是这些门和锁的开启方法。

  有时是为了服务群众,“以前出现过好几次小孩子被锁在车里的情况,砸玻璃的话,小孩子可能会被吓坏,所以要学会用工具开启车门。”郑晓飞说。

  团队里,每天24小时都有一组队员值班,一旦接到警情就要出警。疫情期间,有居民从集中隔离点回到家,丢了钥匙,锁匠又因为防疫政策进不了小区,居民便向这群特警队员求助。最忙的时候,他们一天能开五十几把锁。

  抓捕嫌疑犯时,能否快速进入建筑内部,是决定任务成败的关键。如果开锁动静大或无法及时开门,很可能延误抓捕的最佳时机,甚至给民警带来生命危险。郑晓飞的一位师兄,曾在开门锁时被嫌疑犯杀害。

  “绝对静、相对快”,是郑晓飞从实战中总结出的理念。在训练基地的考核区,每一扇门都连接了计时器,门后是一张床,床头的位置放了一台分贝仪。他要求每位队员,开锁的声音不能超过70分贝,一般的锁体,要在30秒内打开。

  一次抓捕行动中,几分钟内,房屋大门和卧室门被依次打开,嫌疑犯还在睡觉,民警把他喊醒时,对方疑惑地眯起眼睛。“百分之九十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情况下,只要是凌晨抓捕,嫌疑犯都不会发觉的。”郑晓飞说。

  这吸引了全国100多家公安单位前来学习经验,甚至来自沙特等国家的警察,也来交流,看到他们开锁速度飞快,还以为是作了假。

  小时候,他调皮,总想开父亲锁起来的箱子,就琢磨起了开锁:挂锁的侧边,摸准小孔,用一把剪刀把里面灌注的锡或铅挑出来,再把弹簧和弹珠倒出来,锁就开了。开了箱,再把那些零件依次装回去,锁好,从修自行车的舅舅那里搞来一点油漆,刷在小孔处,用火烤干。这事儿他每个月都要干一两次,但父亲从没发现过。

  1992年,18岁的郑晓飞加入公安,到了派出所。他性格直,遇到看不惯的都要说两句,总感觉自己不适合这份需要和各种人打交道的工作。待了不到三年,正赶上特警队伍组建,因为射击、体能训练成绩都不错,郑晓飞来到了特警队伍当教官。

  特警的工作没那么琐碎,却也更危险。他练狙击枪练了10多年,一只耳朵听力下降得厉害,完全听不到高频音。

  他也开始学谈判。这项任务不轻松,需要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高度集中注意力。那些年,有100多个自杀者被他劝下来,直到一次,他到现场,正准备上楼和轻生者谈,对方摔到他面前,“那次以后我就不谈了,有阴影了。”

  一条新的路慢慢出现——2010年左右,湖南警方在抓捕毒贩时,被永康生产的一扇防盗门拦住,请他帮忙。那是防护级别并不高的丁级门,门内的毒贩有武器,民警必须快速进门抓捕。

  郑晓飞带着湖南警方来到防盗门厂,找老板咨询。对方给的方法是,在门上切一个小洞,手伸进去,在门内侧把锁打开。

  于是,他们买了一台双刃切割器,用大约55秒的时间,在门上割出一个洞。这样的解决方法算不上科学,“但当时也没其他办法,好在进门之后还有一条长长的走廊,毒贩睡在最里面,他没听到。”

  后来,各地民警再遇到永康生产的门或锁,都来向特警队伍求助。郑晓飞也慢慢变得意识到破拆突入技术的重要性,2016年左右,他开始潜心学习开锁。

  为了学好技术,他跑去北京、四川等地,找业内专家拜师,对方问郑晓飞是什么职业,他说特警,对方皱眉。

  “特警手重,但开锁要的不是蛮力,是一股巧劲儿,你不能跟它对抗,越对抗越开不出来。”郑晓飞说。

  常年练散打、拿枪的胳膊,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,但要对付锁里重量只有几克的弹珠和弹簧,就显得有些尴尬。“我以前手重,就开不出来,慢慢地,摸到了门道,现在是温柔再温柔。”一把单勾伸进锁芯,上下晃动,把一个个弹珠摇错位,锁就开了。仅靠手腕的力便足够,力气稍大一点,就会卡死。

  面对各式防盗门,如果很难从锁芯入手,就要从整个锁体上找突破口。郑晓飞把门比作身体,锁芯就是心脏,锁体就是大脑,“整个身体是由大脑控制的。上面和下面的天地锁、侧面的锁,都靠锁体控制。”

  起初,为了搞清锁体结构,需要把它拆开。一不小心,一个弹簧或者螺丝飞走,弹到天花板上再掉下来,就得找个把小时。有时候拆一半,郑晓飞被师傅喊去吃饭,回来再继续,就忘记拆到哪里了。就算好不容易拆完、再装回去,锁体的结构也可能有了改变,怎么都打不开,还要重新拆、重新装。一次休假,他和师傅一起来到千岛湖,在民宿里研究锁,郑晓飞的窗户靠着湖,最焦躁的时候,他甚至想把锁扔进湖里。

  他也想出了一些办法。比如,每拆一样零件,都用手机拍一下。有队员还会在脑袋上挂一个拍摄器,把拆锁体的过程拍成视频,一旦忘记了某个零件的位置、装不回去,就去翻视频。现在,郑晓飞拆装一个锁体,只需要不到10分钟。

  了解了结构,就要想从哪里入手把锁打开,制作出能开锁的工具。在有着“中国五金之都”之称的永康,街上随处可见激光切割店面和五金商品市场,买工具、原料都方便,工匠也多。一把趁手的工具,从脑中的点子到成型,也需要多次修改,郑晓飞会画简单的草图,和工匠反复沟通、返工,直到拿到自己满意的、轻巧又实用的。

  努力不会白费。最开始,开一把一般锁也要20分钟,现在,团队队员2分钟之内就可以开一把高难度的锁。仅是去年,郑晓飞团队就申报了82件专利,“市面上有的锁大多数都能开。”

  他决心搞明白每一把锁,以防“在抓捕中遇到”。不论是去亲戚家还是住酒店,他都要盯着门和锁,“眼睛一瞟,如果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,我就拍照,问对方锁是哪里买的,或者结构特点,有些人让我问得很不耐烦。”一次,郑晓飞去朋友家做客,发现对方装了一把新的锁,便在门外一直看,手里还比划,保安赶过来,以为他是小偷。

  还有一次,陪母亲做微创手术,他看到医生通过一个小创口,将手术器械伸进体内,心里想着:这能不能用在开锁上?最终,他用三个月时间发明了:把开锁设备顺着猫眼伸进门内侧,人在门外控制,把锁打开。后来,这个工具获评全国公安基层技术革新奖三等奖。

  出差时,他喜欢找当地开锁匠聊天,问问当地市场上哪种锁是主流产品,或者逛逛当地的门锁市场,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。有时候,他索性把锁匠拆下来的锁装一麻袋,全买回来,放到基地研究。

  锁具每年都在更新,前一年锁体里还没有保险的,第二年可能就装了保险,郑晓飞一直和很多锁厂保持联系,一有新品,他都第一时间拿给队员一起研究,一直更新和方法。

  一次抓捕时,郑晓飞遇到一把国外的锁,第一次见,心里确实没底。好在开锁过程还算顺利,任务结束后,他马上去各大锁具市场上找相同的锁芯,一口气买下好几个,带回了基地。

  遇到新的锁,他总是很兴奋,研究开锁的时间也总是过得很快,有时,他能从晚上八点坐到凌晨四点,一点不觉得疲惫,做梦也梦到在开锁。郑晓飞常开玩笑,说自己头上的白发都是研究锁之后才长的,“总要熬夜,因为白天没时间,有时候白天也搞不出来,晚上很安静,我经常会弄到两三点钟。”

  这种专注,给团队队员留下了深刻印象,“今天研究不出来,他就会一直研究。”队员程英豪说。

  尽管生活中,郑晓飞豪爽又热心,常会关心队员家里的情况,安排很久没回家的队员在适当的假期休息。但在工作里,郑晓飞很严格,队员们敬他,也怕他,“是在批评中成长的。”

  开锁时间久了,动静大了,都要挨批评,郑晓飞不留情面:“怎么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?”程英豪记得,自己加入团队第一天,郑晓飞给了他一把锁、一把工具,他用了三天时间打开,一股成就感刚冒头,就被郑晓飞一盆冷水浇灭了,“这么简单的东西,你要搞三天?”

  最初,几位年轻队员明显对暴力破拆更感兴趣,对技术型的开锁方法有些不屑,一遇到难题也会抱怨,“神仙都开不出来,叫我开?”郑晓飞没放松要求,考核中,他把技术型开锁方法的分数打得很高,激励队员们学习。

  队员们逐渐成长。25岁的田欣鑫,专攻无声电割技术,也就是用电割技术把锁体面板破坏掉,方便后续开锁。最难的是找到切割点和角度,如果点没找准,就会耗时,角度找错了,焊条可能会粘在面板上。心理上也要克服恐惧:焊条和面板接触的时候,火花会伴随着“啪”的一声四处溅,常把人吓得手一缩。

  第一次出任务,田欣鑫紧张得手抖,总感觉自己要失误。但现在,每一次任务,他都觉得和训练没什么区别。最快的时候,他一到两秒内就可以破掉一个面板,一次抓捕任务中,他连着破了三扇门,“每扇门都是秒开。”

  田欣鑫的手上,曾经被面板融化的铁水烫出一个又一个伤口,手套也坏了好几副,他开玩笑说,这份工作费衣服、也费鞋,现在出任务,他就穿最便宜的劳保鞋,就算被铁水溅到弄坏了,也不心疼。

  团队里每个人都有过大大小小的伤口。拆锁体的时候,一不小心,手会被锐利的边边角角划破。遇到几十年前锈住的锁,需要用有腐蚀性的药水清洗,手很容易脱皮。电割的火花,也会影响视力,熏得脸脱皮。

  但提起这些,他们都是轻描淡写。只要考核通过,或者实战抓捕成功,就是最开心、最值得的。每次出完任务,回到基地,和别的队员分享经验的时候,哪怕是平时最闷的小伙,也会有些自豪地“添油加醋”:“刚开始以为是简单的锁体,结果动手的时候,发现其实很难的。”

  团队里的11个人,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:有的能开100多种汽车门,有的专攻保险箱,有的潜心研究金库门。但谈论起未来的目标,他们又有着一致的方向——

  在郑晓飞的带领下,把破门的速度提得再快一秒,再快一秒,“不论多大的案件,我们的关注点和目标就一个:把面前这扇门打开。”